鲁哀公问於孔子曰:“吾欲论吾国之士,与之治国,敢问何如取之邪?”孔子对曰:“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为非者,不亦鲜乎!”哀公曰:“然则夫章甫、絇屦、绅带而搢笏者,此贤乎?”孔子对曰:“不必然。夫端衣、玄裳、絻而乘路者,志不在於食荤;斩衰、菅屦、杖而啜粥者,志不在於酒肉。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为非者,虽有,不亦鲜乎!”哀公曰:“善!”
孔子曰:“人有五仪:有庸人,有士,有君子,有贤人,有大圣。”哀公曰:“敢问何如斯可谓庸人矣?”孔子对曰:“所谓庸人者,口不能道善言,心不知色色;不知选贤人善士托其身焉以为己忧,勤行不知所务,止立不知所定;日选择於物,不知所贵;从物如流,不知所归;五凿为正,心从而坏:如此,则可谓庸人矣。”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士矣?”孔子对曰:“所谓士者,虽不能尽道术,必有率也;虽不能遍美善,必有处也。是故知不务多,务审其所知;言不务多,务审其所谓;行不务多,务审其所由。故知既已知之矣,言既已谓之矣,行既已由之矣,则若性命肌肤之不可易也。故富贵不足以益也,卑贱不足以损也。如此,则可谓士矣。”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之君子矣?”孔子对曰:“所谓君子者,言忠信而心不德,仁义在身而色不伐,思虑明通而辞不争,故犹然如将可及者,君子也。”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贤人矣?”孔子对曰:“所谓贤人者,行中规绳而不伤於本,言足法於天下而不伤於身,富有天下而无怨财,布施天下而不病贫。如此,则可谓贤人矣。”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大圣矣?”孔子对曰:“所谓大圣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辨乎万物之情性者也。大道者,所以变化遂成万物也;情性者,所以理然不取舍也。
是故其事大辨乎天地,明察乎日月,总要万物於风雨,缪缪肫肫,其事不可循,若天之嗣,其事不可识,百姓浅然不识其邻。若此,则可谓大圣矣。”哀公曰:“善!”
鲁哀公问舜冠於孔子,孔子不对。三问,不对。哀公曰:“寡人问舜冠於子,何以不言也?”孔子对曰:“古之王者,有务而拘领者矣,其政好生而恶杀焉,是以凤在列树,麟在郊野,乌鹊之巢可俯而窥也。君不此问而问舜冠,所以不对也。”
鲁哀公问於孔子曰:“寡人生於深宫之中,长於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孔子曰:“君之所问,圣君之问也。丘,小人也,何足以知之?”曰:“非吾子无所闻之也。”孔子曰:“君入庙门而右,登自胙阶,仰视榱栋,俯见几筵,其器存,其人亡,君以此思哀,则哀将焉而不至矣?君昧爽而栉冠,平明而听朝,一物不应,乱之端也,君以此思忧,则忧将焉而不至矣?君平明而听朝,日昃而退,诸侯之子孙必有在君之末庭者,君以思劳,则劳将焉而不至矣?君出鲁之四门以望鲁四郊,亡国之虚则必有数盖焉,君以此思惧,则惧将焉而不至矣?且丘闻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
鲁哀公问於孔子曰:“绅、委、章甫,有益於仁乎?”孔子蹴然曰:“君号然也!资衰、苴杖者不听乐,非耳不能闻也,服使然也。黼衣、黻裳者不茹荤,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且丘闻之:好肆不守折,长者不为市。窃其有益与其无益,君其知之矣。”
鲁哀公问於孔子曰:“请问取人?”孔子对曰:“无取健,无取詌,无取口啍。健,贪也;詌,乱也;口啍,诞也。故弓调而后求劲焉,马服而后求良焉,士信悫而后求知能焉。士不信悫而有多知能,譬之其豺狼也,不可以身尔也。语曰:‘桓公用其贼,文公用其盗。’故明主任计不信怒,暗主信怒不任计。计胜怒则强,怒胜计则亡。”定公问於颜渊曰:“东野毕之善驭乎?”颜渊对曰:“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定公不悦,入谓左右曰:“君子固谗人乎!”三日而校来谒,曰:“东野毕之马失。两骖列,两服入厩。”定公越席而起曰:“趋驾召颜渊!”颜渊至,定公曰:“前日寡人问吾子,吾子曰:‘东野毕之驭,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不识吾子何以知之?”颜渊对曰:“臣以政知之。昔舜巧於使民而造父巧於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穷其马,是舜无失民,造父无失马也。今东野毕之驭,上车执辔,衔体正矣;步骤驰骋,朝礼毕矣;历险致远,马力尽矣。然犹求马不已,是以知之也。”定公曰:“善!可得少进乎?”颜渊对曰:“臣闻之: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能无危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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