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何故问鬼神

“江湖骗术颠倒众生，权贵名流趋之若鹜，‘大师’王林的发迹令人深思：官运亨通、财运永驻、容颜不老，正是这虚妄的欲念，催生了千奇百怪的养生术，层出不穷的厚黑学。怪力乱神大行其道，警示这个时代：物欲横流，只会使精神迷失；行端坐直，才能求得心灵宁静。”

这一来自《人民日报》的评论获得了不少的支持声音。的确，金钱至上、物欲横流、信仰迷失、精神空虚等等现象，在当下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背景下显得日益突出，但这，能从根本上说明“怪力乱神大行其道”的原因吗？　　

中国文化中的鬼神信仰是有着长期的发展和演变历史的，求神拜佛更曾是不绝于史的全民常态生活。正如诸多学者指出的那样，对于鬼神，中国的老百姓从来没有陷入像西方人对宗教崇拜的那种迷狂，但是鬼神的观念却牢固于心、不可动摇，形成了遇神叩拜、见佛烧香的不拘宗教派系的多元鬼神信仰。　　

鬼神从何而来？它们显然不是没有征兆从天而降没有原因由地冒出，归根结底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人为什么要创造鬼神？过去我们习惯于接受这样的判断：统治阶级为了愚弄人民。　　

是这样吗？部分是。事实上，民间百姓也参与了造神造鬼的活动，并且很是积极主动，发挥了堪称丰富的想象力和天才的创造力。　　

鬼神很大程度上产生于原始人的思维方式和后人惩恶扬善的心理。前者好理解，鬼魂崇拜的起源可追溯到原始人的万物有灵信仰。　　

人类学家早已揭示，原始人普遍存在“泛灵论”，也就是说，在原始人看来，万事万物与人一样，都是具有生命、具有灵魂的。“在远古时代，人们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构造，并且受梦中景象的影响，于是就产生一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的灵魂的活动。从这个时候起，人们不得不思考这种灵魂对外部世界的关系。既然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肉体而继续活着，那末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设想它本身还会死亡，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　　

人会死，而灵魂却不会死，为了区别活人身上的灵魂和死人的灵魂，古人将人死后的灵魂称之为“鬼”。“万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对于鬼的生活，人们也有完整的规划：活人生活于世间，死者的灵魂——鬼——则活动于地下，虽处两界，却不隔绝，鬼仍与人打交道，起着保护或伤害活人的作用。只是，凡人无缘得见，只有感知。　　

归结来说，鬼魂崇拜是原始人对当时无法理解的各种现象所进行的“原始思维”的结果。在这种“原始思维”的指导下，一个个神神鬼鬼被创造出来，负载在这样那样的神话传说之中。　　

随着人类文化的发展和人们科学认识的增强，原本虚妄的鬼神似乎应该是越来越式微；事实却不然。无法抵御的自然灾害，长期相随的生活苦难，都依然令人们感到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无助和无奈，此时此刻，乞求于鬼神便成为人们自然而然的选择，鬼神的统治领地非但没有缩小，反而日益扩大、日益丰富，甚至成为人们心理上、观念中惩恶扬善的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善恶到头终有报；天诛地灭、不得好死等日常俗语、咒语的出现，都可以看做是建立在这样一种对鬼神崇拜的心理基础之上的语言反应。这种心理，也成为鬼神信仰长久不衰的重要原因。　　

基于这种惩恶扬善的心理需要，许许多多人力难为之事，就自然拜托鬼神。宋人所编《太平广记》收集了大量的志怪小说，不少故事都有惩恶的明显意图。举个小例：　　

《牵腾》篇说：出任沛郡太守的牵腾喜欢到处视察，借机大肆搜刮，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有一天晚上，牵腾梦见一个黑衣人警告他：“你再出门，我就折断你的马腿！”牵腾不以为然，照样出行。结果一出门，马腿果然折断。随即天昏地暗，有个一丈多高、穿白衣戴黑帽的巨鬼呼喝而至，驾车人被打倒，牵腾也从车里消失。随从四处寻找，在六七步远的树丛里找到了牵腾。——报应并未结束，五十日后，牵腾的脑袋被鬼取走。　　

这个故事很典型地体现了“阴曹兼摄阳政”的观念（语出《聊斋志异》）：阳间除恶难尽，权大于法，奈何不了的权贵和恶魔，自有阎王爷遣鬼去办。　　

惩恶如此，扬善又如何？《阅微草堂笔记》记载了一个农妇救婆婆身死的故事：　　

有农妇和婆婆一起休息，夜晚雨骤风狂，墙壁堪堪不支，有泥土呼呼啦啦地往下掉。农妇听见声音惊醒，急忙起床，一边努力用背顶住墙壁，一边使劲喊她婆婆醒来。婆婆躬着身子掉到了炕下，媳妇支撑不住被倒塌的墙压死，正倒在婆婆刚才躺卧的地方。　　

捡了条命的婆婆非常伤心，每每为自己的媳妇落泪哀哭。邻人们都心下不忍。　　

一天，有位邻居告诉老婆婆，夜里做梦见到她媳妇了，戴冠披帔，说：“请转告我婆婆，不要再为我不停哭泣了。我没白死——上苍有感我舍身救婆婆，已经封我为神灵了。”乡中的父老们纷纷附和，说也做了这样的梦。　　

有人问了：这个媳妇如果真的成了神灵，她为什么不直接托梦给她婆婆呢？可见这是乡亲们为了安慰老人家不要再痛心而编造出的故事。　　

纪晓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忠孝节义之人，死后必定会封为神灵。这一点无需怀疑。哪怕是由一个人编造出来的，大家众声附和，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书·泰誓》中说：天所见就是民所见，天所听就是民所听。人们都从心里认为这个媳妇是神灵，那么上天也必定认为她是神灵。又有什么必要去怀疑这个传言的真实性呢？　　

明白了鬼神的存在对民众有这样的心理抚慰作用，苍生何故问鬼神，还有什么疑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