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塘等处调查

（一九三○年十一月）

一九三○年十月三十日，红军前敌委员会在罗坊决定了诱敌深入方针。十一月六日红军从峡江渡赣江往永丰、南城，我从峡江到吉安布置撤退。十一月七日宿东塘，第二天到吉安，沿途做了一点简略调查。在李家坊调查中，使我明白了这些地方的村乡两级苏维埃在土地斗争中的组织和活动情形。在这次调查前，我对于那些情形的观念是模糊的。在这次调查中，使我发现以村为单位分配土地的严重性。赣西南分配了土地的有几十县。高级政府颁布的土地法是以乡为单位去分配，一般高级机关的工作人员大家也以为是照着乡为单位去分配的，哪晓得实际情形完全两样，普遍的是以村为单位去分配，乡为单位分配的很少。以村为单位，这种利于富农不利贫农的分配法，是应该改变的。

一 东塘调查

吉水县同水区第十五乡之东塘村。

本乡一千户，三千人。

村为单位分田。

本村二百九十人。

村政府有主席、秘书，都吃自己的饭。

分田每人分一斗三升^〔64〕，约二石半谷（每田一斗出谷二石）。

别村有分一斗半的，有分二斗的，二斗为止，本乡无分二斗以上的。

村政府秘书胡德顺，兼平民学校教员，四十八岁。家中八个人吃饭，自己外，五个儿子，一个老婆，一个大儿媳妇。大儿子做裁缝兼耕田，二十五岁。二儿子十九岁，学木匠，去永丰县做徒弟，没有钱回。三儿子十四岁，学篾匠，还是徒弟，没有钱回。四儿子七岁，读书。五儿子三岁。过去有田一石三斗八升，能收二十七石谷，不够吃，靠番薯、供猪、大儿子赚钱。欠债三百串。此次分田，八个人共分得一石零四升，分出去了三斗四升。

吉安出城到金滩、同水、阜田，七八十里远，几乎家家女子都是织布的。这是很大的出产。由商人及富农地主供给农家纱（洋纱）。资本主义破坏家庭副业的过程还没有完结。

二 大桥调查

吉水金滩区第九乡所属，距吉安五十里。

本区分为十三乡。

本乡分为五村。

本村叫大桥村。

乡政府主席孙修恩。

茭坑刘家五百七十人，每人分田九箩，即四石半。茭坑汤家百一十人，每人亦分九箩。茭坑伍家五十人，每人也是分九箩。刘、汤、伍三村，共一个村政府，都是每人分田九箩。

大桥村郭姓，一千零二十七人，每人分田八箩，即两斗田，打谷四石。神江圩罗姓，两个村子，二百一十人，共一个村政府，每人分田八箩。

郭、罗二村，每人分田八箩，因为田好些。刘、汤、伍三村，每人分田九箩，因为田差些。老幼平均，每人每年要吃十箩谷（五石）。

每村有三分之一的田可种晚禾，三分之二的田因无水不能种晚禾。能种晚禾的与不能种晚禾的交搭分配，每人都分了一点。分八箩、分九箩均指早晚两禾合共的收成。每人每年要吃十箩谷，分八箩的不够二箩，分九箩的不够一箩。补足的方法：一是做工，如染布、做米、做木匠、做铁匠、做裁缝等。出外乡做工的有三百多，其中往赣州的一百七八十人，做米工、做裁缝、做小生意的多；往吉安的约一百人，做米、染布的多。这些人家里都分了田。本乡不出杂粮。二是织布，家家妇女织布，每“件”布十二丈多，一百二十多尺，工钱四百文，手脚快要十天，一人每月共可收入一千二百文。手脚不快，有小孩子耽搁，十天不能织一件布。富农及小商人从吉安贩了洋纱来，分发各村各家。织得不好的，三百钱一件也有，二百钱一件也有，要赔布的也有。一件布，另外落得（赚得）二两纱，这二两纱织得二尺布，一尺布价一百文至一百一十文，农民穿衣就靠落这项纱。织工价每月千二百文做油盐钱。以上做工和织布，是两个用以补足食用不够之大宗来源。现在布没有多少织了，工也没有多少做了。去赣州的工人尚未回来，去吉安的一百人回来了五六十个。

本乡还没有学校。

近日本区命令，每乡募红军志愿兵二十人。本乡去了十八人，都是自愿的，今天在午冈区政府开欢送大会。

三 李家坊调查

吉安儒坊区第十九乡，叫作李家坊（离吉安四十里）。

本乡有九村，六个村政府。

九村是六个大村，三个小村。

六个大村是李家坊、上赵塘、仓下、徐源、金壁、周源。三个小村是叶家坊、小李家坊、洋坪洲。三个小村同李家坊共一个村政府，余五个大村各一个村政府。

村政府办事人四个，一个主席，一个秘书，一个土地兼粮食，一个交通兼火夫。主席、秘书、交通兼火夫三人住政府办公，吃公家的饭。土地兼粮食一人住在本人家里，吃自己的饭，有事到村政府办事才吃公家的饭。

村政府的用费是：（一）三个人经常的伙食及平均每日两个人的客饭，每人每日大洋一角，月共十五元。（二）灯、油、纸、笔等项办公费大洋三元。（三）赤卫队、少先队每次出发要草鞋费、剃头费、吃烟费，五百钱的也有，一串钱的也有（实报实销，多退少补）。打了九次吉安，时间久的出发一个月才回来的也有。过去这项零用钱，平均每月要三元。过去出发，村政府还要发伙食费的，后头改归乡政府发伙食费，村政府只发零用钱。以上三项，每月共用二十一元。

过去村政府有九个人办事：主席、秘书、财务、采办、土地、粮食、裁判、交通、火夫。九个人都在村政府办事，吃公家饭。今年正月初起革命，到三月十九日止，又从六月初四日起，到九月初四日止，都是这样。三月二十日起，到六月初三日止，反动守望队占领，村政府取消，负责人跑往阜田去了。九月初五日起到现在止，改为四个人常驻办事。九个人办事时，用钱更多。

乡政府正月初十日起，到三月十九日止，六月初四起，到九月初五止，办事人有主席、秘书、采办、财务、文化、土地、粮食、裁判、交通、火夫各一人，妇女三人，少先队三人（队长、副队长、指导兼秘书），儿童团长一人，共十七个人，都吃政府的饭。九月初六起到现在，办事人减少了，只有七个：主席、秘书、土地兼粮食、文化、妇女委员会主席、赤卫队长兼火夫，又一个秘书。秘书的工作是“没收委员”兼“下乡宣传扩大红军”二件。以上七个人经常住政府办事，吃饭。妇女委员会有四个委员，有事到政府吃饭，无事在家。四个妇女委员的工作，是下乡组织劳动妇女当赤卫队，当慰劳队，当洗衣队，宣传男子去当红军。

今年二月，本乡去了八个人当红军。六月十八日，第二次攻吉，每村去两个人当红军，共去十八个人。七月第七次攻吉，又去七人。八月十三日九次攻吉之后，又去四十六人，编入独立团，在大塘第二独立团团部受训。本乡先后共去了七十九个人当红军，都是鼓动去的。但最后一批四十六人中，有四五个人哭着不愿去，是勉强去的。

本乡九村：李家坊，胡姓，二百二十八人。小李家坊，李姓，三十人。叶家坊，叶姓，四十五人。洋坪洲，肖姓，二十四人。四个村，共三百二十七人（男百五十五，女百七十二）。上赵塘，刘姓，二百人。仓下，晏姓，三百一十五人（男百五十人，女百六十五人）。徐源，周姓，三百人。金壁，一百九十人。周源，三百七十二人（男一百七十六，女一百九十六）。九村共一千七百零四人。

李家坊等四村，共有田九百二十一亩一分。李家坊，每人分田二亩七分，收谷七石。叶家坊，每人分田三亩，收谷六石。小李家坊，每人分田二亩，收谷五石半。洋坪洲，每人分田二亩五分，收谷五石半。李家坊余田十七亩九分，移过小李家坊六亩，移过叶家坊六亩，实余五亩九分“在众”。洋坪洲，除分配外，余二亩三分“在众”。余田是因尾数不好分的，作为村政府公田，以其租谷作公费，租率百分之六十。

上赵塘村，共有田八百二十亩，每人分田二亩四分，收谷二石半，分配外余田二十九亩二分“在众”。

仓下村，共有田六百九十亩零三分，每人分田收谷七石八斗。徐源村，共有田八百二十多亩。分田法：在家的每人分三亩五分，本村田好，每亩可打五箩（两箩为一担），共可打十七箩；工人分一亩七分五厘，占农民的一半；出外的分一亩四分。

金壁村，共有田四百八十九亩，每人分二亩七分，可打谷子六箩，出外的不分田。

周源村，共有田五百一十亩八分，每人分田二亩二分，每人得谷六箩，出外的不分。

本乡反动守望队，自红军攻下吉安后，正队长、副队长、秘书及一个排长，共四人，均在吉安捉到，解送桐树坪区政府，杀了。队兵均在本乡参加革命，无去吉安的。在家未去吉安的排长三人，班长十人，均未杀，准他们参加革命。

乡政府主席晏春文，有八亩田，每亩只能打三箩谷，共二十四箩，四个人吃饭。七月头次分田，在乡在外都分，他家分出一亩二分，余六亩八分，能打二十箩谷子，每人得谷五箩。八月打下吉安后再分一次，在外有生活的不分，在乡的以及在外无生活的才有分，每人得田二亩二分，他家自有八亩，还分进八分田。他过去欠五百串钱债，卖一个女儿（七岁）与吉安（买主赣州人，在吉安开和茂钱店），得价一百元，还与债主，尚欠二百串。又送过一个女儿（刚生下的）与吉安天主堂，没有得它的钱。

四 西逸亭调查

吉安儒坊区第二十三乡所属之一村，离吉安十五里。

儒坊区共三十几个乡。

本乡有村政府九个。人口约六百。

本村西逸亭，村政府办事人五个：主席、秘书、粮食委员、土地委员、妇女委员。均吃自己的饭，村政府不起伙，有事集合（如开会），便吃村政府的饭。

祠堂里的公款及各种神会的公款，集合起来归村政府用。

村政府的开支就是赤卫队、少先队的出发用费（打吉安或开大会），以及独立团士兵出发发给伙食费（每人每天大洋一角）。出发只发伙食费，不发草鞋、剃头、吃烟等费。

本乡乡政府有十九个人办事：一个主席、两个秘书（一个乡政府的，一个赤卫队的）、一个文化、一个采办、一个粮食、一个土地、一个赤卫、一个社会保险、两个妇女（一个妇女委员会的主席，一个组织）、一个火夫、一个交通、一个赤卫队大队长、三个中队长、一个赤卫队指导员、一个少先队队长。本乡乡政府是今年六月初九日起的，因吉安反动派时常到本乡捉人，所以立不稳，敌人来了就往后走。打开吉安，本乡工作才发展。反动派在本乡捉去十个人，杀了两个，打开吉安放出了八个。打开吉安之后，在吉安捉获本乡反动派二十几个，杀了六个厉害的，其余罚钱放了一批，解到桐树坪区政府去了一批。现在工作很忙，分田呀，分谷呀，抗债呀，办学校呀。

本乡目前正在分田，以村为单位分，分了五村。上头来了命令，要以乡为单位分，又要分过。各村的意见，田多的村要以村为单位，田少的村要以乡为单位。本乡九村，有八村要以村为单位，只有一村要以乡为单位。

分了田的为汀塘、班溪坑、塔水、新塘、塅上等五村。汀塘每人分田二亩（打四箩到五箩），班溪坑每人分田二亩半，塔水、塅上两村每人均分田二亩，新塘每人只分得八分田。新塘田少，要求以乡为单位分。新塘村有二百人左右，黄姓#田虽少，但都是好田（没有水患），并且有山有土。

攻取吉安一个多月了，本乡的田还没有分好，还要五六天才能分完。

抗债斗争就是要债主缴字据来烧，九村至今还只有官田一村缴了字据到乡政府来，也还未烧。

乡政府主席被区政府换了，新主席王玉堂才来五天。

老主席刘全生有一亩八分田，木匠，三个人吃饭，六月起当主席。

过去儒行、坊廓分为二区，现在合为儒坊区。本乡新主席是儒行区人，本乡原属坊廓区。王玉堂，木匠，有五亩田，打十八箩谷，四个人吃，本人木匠兼耕田。本区到红军当兵的七十多人，少先队去的占四十多人，皆十几岁的青年，勇敢得很。

区政府设桐树坪，主席陈俊彬，一个米业工人。

根据毛泽东著《农村调查》

（一九四一年延安出版）刊印。

注 释

〔64〕这里的一斗三升，指的是播种量，用以计算分得的田亩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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